去年立秋的那天,火红的太阳照射的大地烁烫烁烫的,瓦蓝的天空几片淡淡的白云远远地躲在天边。随后的数日,天空更是出奇的晴朗,强烈的阳光直射大地,暴晒的土地张着大嘴,热气腾升,让人们领教了秋老虎的厉害。树枝、苗木无精打采的耷拉着,闪着油光。农民们,在这个燥热的时节,午休的时间比平日长多了。约莫十来点了,嘎子还没有出门,他早已从大儿子结婚的兴奋中走了出来,大天亮起床后也没有外出,凑活着吃完早饭,就心神不定的这瞄瞄,那看看。一会走进屋里,一会又出来了。他想做些事情,可又不知道该干什么。这一生他大多数的时光都是这样晃过去的。一转眼已是中午,嘎子坐在门台上阴凉的地方,环视着院子的四周。约莫半个时辰后,嘎子站起身,沿着院子的周边,踏着大步丈量了起来——他在盘算着如何收拾这未完的院子。两三年来,这样的规划他早已熟悉和习惯。没有女人的家,对嘎子来说,住在哪里,住什么样的房子,已经无所谓了。前几天他的大儿子回来,告诉了嘎子有关结婚的事,同时,还要求在这个寒冷的冬天来临之前把院子修好,以便能体面的办婚事。修缮的费用他的亲家已经让孩子带来了。另外,联村联户还有一些赞助的款项,嘎子收拾房子的压力和动力都有了。这回,他是要动真格的,把房子收拾的像模像样。丈量了一番,嘎子又站在门前的小道上,看看隔壁的大门楼,再仰起头来,看看自家的房顶。心里想,这院墙一定要比隔壁杨七的高一点,门头也不能太低!
一阵“突突突”的三马子声打断了嘎子的思路。隔壁的杨七正拉着几麻袋已经打好的胡麻回家,车就停在站在路中间的嘎子的旁边,扯着嗓子大声喊着:
“嘎子!胡麻收了莫?”
嘎子先是一楞了,然后不好意思的咧着嘴,“没有呢,正准备割去呢。”
“再不割,我看你只能拾胡麻杆杆了!”杨七补充了一句。
其实,嘎子这几日的心神不宁和这是有关系的。只是炎炎烈日,坐着都流汗,嘎子实在懒得动弹。不过,老杨的话对嘎子还是有刺激的。再不割,他的胡麻确实就要烂在地里了。
嘎子走进西面拐角的仓库,拿了一把镰刀,一块磨石,舀了一碗清水,坐在门台上磨起了镰刀。这镰刀磨了个结实,足足一个多小时。太阳西斜的时候,嘎子终于出门了,背在身后的镰刀在阳光的照射下,发出闪闪的亮光。嘎子低着头,顺着门口的小道走向地里走去,嘴里哼着的小曲断断续续:“正月里来正月里正,小屁孩儿闹新春来哎嗨吆;二月里来二月里二,冰草芽芽往上伸来哎嗨吆......”。
嘎子的的胡麻地就在不远处的上坝,是包产到户时分的,就四分来地。这里是兴水村最好的水地,生产队时期,农业学大寨,这里套种的作物亩产据说上了一千公斤,是典型的顿田示范基地。五佛寺这个地方,尽管地处西北,但由于地势低洼,光照充足,又有自流黄河水浇灌,庄家是可以种两茬的。传统的耕作是春天种小麦、大麦、黄豆等,秋天种生长期短的糜子、谷子 、或是大白菜;有些土地,由于保墒的需要,个别年景只种一茬。但不论怎么种植,只要付出辛勤的劳动,这片土地从来都不会让它的主人失望。嘎子自从重新他的光棍生活以来,庄家总是只种一茬。他不会让土地太辛苦,更不想让自己太辛苦。胡麻耐旱,也不嫌墒薄,产量不高,好伺候,而且一年只能种一茬。很少有人在上坝这肥沃的土地上种胡麻的。嘎子几乎年年种!
嘎子左手拿着镰刀,右手在帽檐前搭个凉棚,老远的就向上坝方向张望着。宽大的地埂上,一排排树龄足有五六十年的枣树,将那里分割成阶梯状的几大片,平坦的田野看上去很有层次,很是生动。劳动困乏的村民,可以到浓密的树荫下歇息,吃干粮。正在成长着的的鼓鼓的红枣簇拥着挤在一起,白中透绿。嘎子,顺着地埂走到了他的长条状的胡麻地。周围地里的秋苗早已破土,这让嘎子的胡麻显得突兀高大。
太阳的暴晒,使胡麻已经由棕黄色变成了黄色。一尺多高的茎秆上,棕黄色的球形蒴果有的已经爆开,深褐色扁平、长圆形的胡麻籽洒落地上。嘎子的眉头邹成了一团。他很是不爽。“狗日的胡麻,欺负人!。”嘎子嘟囔着,耷拉着脑袋,走向傍边的树荫下,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烟点上,蹲在那里,大口大口的吸着。烟雾在微风中飘向他的身后,汗水顺着太阳穴缓慢流下。嘎子在第二根烟抽了一半的时候,忽然站了起来,看看四周,远处有几个妇女在除草。他重新走到了自己的胡麻地头,弯下身子,左手聚拢起一把胡麻,右手拿着镰刀划了一个弧,一片胡麻已经躺倒。嘎子掏出打火机,“嚓-嚓-嚓”,淡黄的火苗瞬间引燃了地上的胡麻。干透了的带了油性的胡麻,冒起了青烟,火苗向上蹿去。火苗在微风的催促下,向另一方迅速延伸,变成了熏熏的烈火。伴随噼里啪啦的浓烟,胡麻的清香飘向远方。锄地的妇女惊奇的站了起来,等到明白是怎么回事时,骂道:
“狗日的嘎子,把胡麻点着了!”
“都是共产党惯的!”。
望着熏熏的烈火,嘎子脸上露出难以名状的表情,他尽量佯装不去注意远处的村民。熏熏的烈火,带走了劳动的果实,也化去了多日来压在嘎子心头的阴云。
二零一三年十一月二十九日 上海 张驰